急诊菜鸟的第一课

　　◎李涛

　　虽然读了八年医科，经过见习实习，也听前辈说过江湖险恶，事事需谨慎。但作为一个急诊菜鸟，面对病人时的紧张可想而知。

　　我接管的第一批病人在留观区。其中有个病人是一个50岁上下的女病人，基础病是一种血液病，这种血液病到目前为止也没有特别好的治疗办法，只能定期输红细胞和血小板，维持基本的需要。这次来急诊是因为持续的高烧不退。

　　我接管时，她已经在这里住了很长一段时间了，血里培养出一种特殊的细菌，抗生素治疗没有很好的效果。一次她的护工跑来找我：大夫，她又发烧了，39度。

　　对于长期发热的患者，医生也很头痛。我紧张又忐忑地过去，作为一只菜鸟的我内心深处有些不知所措。我问她：除了发烧以外，还有什么不舒服吗？我想她一定看出我的紧张，她笑着对我说：没关系的，李大夫，我每天下午都会发烧，不用紧张，我就是想告诉你一下。

　　至今我还记得她说这句话时脸上的微笑。我一下子如释重负。也许你们也难以体会一个菜鸟大夫得到病人的宽容和理解时那种感激的心情。

　　时间一天天过去，她的体温是我们每天都关心的问题，如果哪一天体温有下降，我们都会为此感到鼓舞。终于有一种抗生素对她体内的细菌起作用了。慢慢地，她的体温恢复正常了，有力气坐起来了，可以扶着走出病房，一直走到了医生工作站。她扶着工作台，笑眯眯地看着我们说，住了这么久的院，今天终于看到医生工作的地方是什么样子了。

　　出院那天，爱人用轮椅推着她，走过医生工作站，很高兴地跟我们挥挥手说，真高兴能回家过国庆节。但是下午我就接到电话，说她回家上楼后，咳的痰里有点血，问这要不要紧。

　　我立刻感到事情不妙，她的血小板很低，因为反复输过血，已经产生了血小板抗体，也就是说，输血小板对她来说，已经没有什么用了。这么低的血小板，一旦出血，而且在不可压迫的地方出血，再细小，也可能是致命的。

　　我把这件事告诉了上级医师，老师接过电话说，如果是这样，那就回医院来吧。

　　她就这样又回到了医院，在抢救室观察了一夜后，第二天又转到留观区，老师把病历递到我手里说，还是你管她吧。

　　我们用尽一切办法试图止住她肺部出血，但一次次复查胸片的结果表明出血仍在一点一点侵蚀她本来健康的肺部。但她仍然坚强地坐在床上，有时甚至还微笑着告诉我她有些憋气，咳的痰里还是有血。女儿来看她时，还介绍我们相互认识。但作为医生，对于她的病情，我们都知道会有怎样的结局。

　　她渐渐不能躺下睡觉了，呼吸困难越来越严重。一天早上，她爱人说，她憋气越来越重了，今天早上不让我走，我去上厕所也不行。李大夫，她还有几个要好的朋友在外地，你看我需要今天叫她们过来吗？我点点头。既然已经无法改变结局，希望她的人生能尽量少些遗憾。

　　那天深夜，她的好友都从机场奔到了医院，那时，她只能趴在小桌上用尽全身的力量去呼吸，无法抬起头来，我想，她一定是在坚持、在等待。她的家人和好友都在流泪。她爱人凑在她耳边说，她们都来了。

　　我坐在医生工作站，这样她的家人能随时找到我，而我也会隔一段时间去看看她，她也许是第一个在我的班上去世的病人，但作为一个菜鸟医师的我，心里不再是当初面对她发烧时那种紧张，忐忑，而是一种更深的情感。但这一切，并不会阻拦死神的脚步。清晨的太阳还没有升起，她在经历最后的抢救后去世了。

　　早上，病房中的各项医疗活动照常进行，因为一个病人病重去世是医院中很常见的事。当我们正在查房时，病房里突然响起嘹亮的歌声，大家吃了一惊，都跑出来看。结果看到她的爱人，一个一贯说话低声细语的男子站在她的病房门口唱歌，那支歌听上去像首民歌，旋律欢快动听。他唱得很专注，很深情。有人说，快别让他唱了。但没有人去阻止他。大家都在听。他唱完后，在她的脸上轻轻地吻了一下，说：你走好。我想，那首歌一定对他们有很重要的意义，也许是结婚时，他唱给她听的歌。接着，他走过来，对我说：李大夫，谢谢你们啊！我点了点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匆匆地转身走了。我想医生是不应该在工作时流泪的。

　　三年后，我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急诊菜鸟了，作为总住院医师，我可以帮助更多新菜鸟来处理急诊科遇到的各种问题。每当我在工作中遇到令人无比气结的事情时，我都会想起这第一课，它告诉我们宽容、理解、爱与坚持。